11 初见于学忠
中国人前脚刚走，汉斯就冲着卡恩大吼大叫，“我的朋友，你的贪婪令我吃惊！”
卡恩这一次没有回击，他的手指一直在桌面上敲来敲去，然后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卡恩的电话是通往上海的，他还是想给总裁留伦士通报一下情况，顺便了解一下上海方面有没有现货。
在三十年代，中德之间的贸易开始逐渐火爆，军火只是其中之一，除了政府方面，像税警总团、各地的保安部队、地主武装乃至上海帮会等都在购买武器，从事军火走私的政客商人更是不计其数。礼和洋行干脆把军火运到上海来，现款现货，这种生意既快捷，利润又高，不做白不做。（历史真实，订货的价格相对要便宜些）
留伦士听完卡恩的汇报后大发雷霆，他为什么从汉堡总部万里迢迢跑到中国坐镇？还不是为了生意？如今卡恩这个蠢货竟然把价格单方面提高了百分之五十，他以为中国人都是猪么？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国民政府的订货价格？你很奇怪是不是？”留伦士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在中国，政府根本没有秘密！中国人严密而复杂的关系网可以让他们得到想知道的一切信息，尤其是关于政府的。”
卡恩再次询问做不做这笔生意，留伦士毫不客气，“做！为什么不做？军火在上海销售还是在天津销售，都没有区别！什么，黄金结算？我警告你，如果这笔订单飞走了，你立刻从天津滚回去，滚到你汉诺威的乡下去！你告诉中国人，军火，我们有！最多十天可以到岸！对！结算地点就在港口！”
“可是先生，他们要求先看样品。”
“样品明天发出，汉堡轮船公司有一班船明天去天津。”
留伦士之所以这么着急，还不仅仅是钱的原因。他在上海码头上积压了大量轻武器，其中光是一战德国军队过剩的马克沁G18重机枪就多达四千多挺。这些都是国民政府订单外的装备，换句话说，时间长了不仅资金积压，而且还有一定的政治风险。
现在有人要货，卡恩不想着尽快出手，这个节骨眼上还想敲竹杠？他以为这是三年前么？
就在德国人紧急采取对策的时候，阎宝航和郭志超也没有闲着，和法国三陆洋行、美国旗昌洋行的谈判比较顺利。和法国人做的生意虽然也有大炮在内，但数量毕竟不多，又是小口径火炮，并不引人注意，而且他们还临时向法国人增加了一些设备和物资订单。
至于美国人那边，则根本没有问题。卡车的订单早就下过了，这段时间只是商讨一下双方交货日期、结算方式等等。德华银行开具的信用凭证依然好使，很快，资金就转到了美国人的账户上。
精明的美国人似乎看到了商机，竟然推销起面粉和牛奶来。没办法，这些东西在国内卖不出去，倒掉毕竟可惜，都是钱啊。
郭志超居然心动了，但是要等到下一批才下订单。
其他人更忙，吕培已经带人潜入日租界侦察情况，邓郁则带一部分沿着军火运输路线一直从天津走到北平去。林锦华正与杜重远办理工厂交接，他的主要任务还是青霉素项目，从工厂腾出手来后，他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实验室上面。
至于何川，正忙着面试那群带着南开大学校长推荐信过来的数学系高才生们。
三天后，阎宝航和郭志超终于接到了卡恩的电话，经过又一轮的艰难谈判，义勇军第一笔军火交易终于顺利成交。而且他们同时拿到了卡恩送过来的VZ24等枪械的样品。
冯伟宁听说有枪过来，手立刻就发痒了，他顾不上自己手里的一百多司机，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准备试一把。
在租界里试枪自然是不现实的，郭志超和冯伟宁两人把这几支枪从头到尾拆了一遍，又兴致勃勃地装还原后才依依不舍地去洗手。
倒是一直在旁边的阎宝航比较惊讶，这两个家伙对枪的感情简直比对自己的媳妇还亲，更绝的是他们拆枪组枪的动作十分熟练。
“试枪的事情，就交给小郭吧，总指挥，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见。”阎宝航淡淡地说。
“于学忠？”冯伟宁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据我所知，天津码头就在他的控制下，军火要想安全上岸并装车，没有他的认可不行。”阎宝航很认真。
冯伟宁现在的心思并不在于学忠身上，军火交易完成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天津日军特务机关。
“也罢，”阎宝航见冯伟宁兴趣不浓，干脆给自己找个台阶，“我先去见见于学忠，探探口风再说！”
“辛苦你了，阎先生！”冯伟宁很感激。
天津卫戍司令，简单地说其实就是天津地面上的一把手，要在平时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身为司令的于学忠却深居简出，连家都搬到司令部来了。
不是他胆子小，也不是敬业爱岗，实在是日本人逼的。日本驻天津特务机关自打九一八事变后就一直没消停过。
坐落在日租界的石山街（今宁夏路）一条胡同里的三野公馆是日军天津驻屯军参谋三野友吉成立的一个特务机关，事实上从20年代起，日本在天津成立的特务机关多如牛毛，比如什么青木公馆、茂川公馆等，大多数都是以下野的北洋军阀政客为工作目标，目的当然是寻找代理人策划华北“自治”之类的伎俩。
九一八事变后，由于土肥原贤二亲自到三野公馆策划了劫持溥仪脱逃的行动，于是三野公馆理所当然成了日本特务机关总部所在地。
既然是干特务活动，就没理由闲着，32年上半年，三野公馆通过收买、拉拢天津的地痞流氓、青帮败类和社会渣滓组成所谓便衣队，多次实施暴动，冲击位于金刚桥附近的河北省政府、警察局等重要机关。
当然，这帮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几次暴乱都被天津卫戍司令于学忠指挥部队粉碎，于是日本特务又开始祭出他们屡试不爽的法宝，采取威胁利诱的手段想拉拢于学忠。
失败之后日本人恼羞成怒，转而策划暗杀活动，下毒、打黑枪、爆炸等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历史有时候就像是开玩笑一样，按理说，即使是天津有日本租界，可双方并未宣战，中国驻军当然可以驻扎在自己的地盘上，可经过几次暴乱，中国当局竟然再一次忍让，不仅再一次撤退，而且连于学忠都受到警告，警告他不能多事，否则就地撤职。
国恨私仇憋在心里，此时此刻于学忠的心情可想而知。
阎宝航就是在这个时候去拜访这位天津卫戍司令的，对于学忠而言，阎宝航的到来说是蓬筚生辉一点也不为过。阎宝航本身就是辽宁海城人，年轻时在东北创办学校、组织进步团体，为声援“五卅运动”，1925年更是在沈阳组织了两万青年学生参加的游行示威，同年末留学英国归国后，又在沈阳组织多个抗日团体大力宣传抗日活动。如今，凡是东北军系统的，谁人不知阎宝航在北平组织了“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指导义勇军抗日？
其实阎宝航真是年龄要比于学忠还小五岁，不过军人一般对文化人，尤其是像阎宝航这样有骨气的文化人都是非常尊重的。
一番客套之后，于学忠问起了东北抗日武装的情况。阎宝航当然如实反映，口气一直不是很乐观，直到说起整合后义勇军的事情时，语气才充满憧憬。
“难为他们了，国难当头，我们这些正规军不战而逃，反倒是让民众站在侵略者的刺刀前。”于学忠叹了口气，“等等，先生提到的潜龙支队真有这么厉害？竟能一战消灭两千日寇？”
“此事已传遍整个辽西热东，现在，这位潜龙支队的队长正是我中华抗日义勇军总指挥。”
“惭愧啊。义勇军有此等虎将，当真是我东北父老之幸！”于学忠感叹一声，“先生此来天津所为何事？”
阎宝航轻轻抹着茶碗，用他招牌式的微笑望了望四周，没有说话。
于学忠会意，“来人！”
一个警卫应声跑进来，“司令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所有人退出会客厅二十米，没有我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能放进来！”
“是！”警卫一个敬礼，马上退出去。
“其实，先生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如今义勇军虽是兵强马壮，可要想和日本人打仗，光靠人多是不够的，还要有枪。”
阎宝航道：“军事方面我是外行，不过，整合后义勇军本来有机会发展到三到五万，但是冯总指挥坚持只保留六个步兵营编制。即使是这样，义勇军还是严重缺乏装备。”
于学忠低头想了想，“这样，阎先生，我前段时间也搞了点枪，先生来一趟不容易，我就从仓库调拨一千支步枪、30挺轻机枪和部分弹药支援义勇军。”
阎宝航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不是来讨饭的，据我所知，孝侯兄购买武器的钱还是平津各界捐助的，来之不易啊。”
“先生，民众捐钱是希望我们去打日本人，可我现在这样，别提了，窝囊！与其放在仓库里生锈，还不如让义勇军弟兄们拿去打日本人！”
阎宝航点点头，“孝侯兄的好意，我代义勇军兄弟们谢过了。阎某此次来津门确实是为了军火，却不是向孝侯兄讨要，我们自有渠道。”
“哦？”于学忠的胃口被吊了起来，“据我所知，义勇军各部之经费，乃是各界慷慨解囊，虽能解燃眉之急，毕竟杯水车薪。上天津来买军火，虽说不失为一条渠道，但花费可不小啊。”
“算了，阎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不饶弯子了，我们在天津购买的装备数量很大，大约可以装备一个军……”
“一个军的装备？”于学忠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你是说义勇军准备购买一个军的装备？你们哪来的钱？”
阎宝航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说他们把日本人抢夺少帅的黄金截胡了，更不能告诉他这批金银数额巨大，别说买几万支枪，就算是开矿山、修工厂都不在话下。
“冯总指挥等人留学归来时，不仅怀揣先进的军事技术和报国热血，更有海外各界的巨额捐助，这些钱就存在天津的银行里。”
于学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阎先生为了抗日，当真是全力以赴啊。也罢，钱从哪儿来的在下不关心，但是，我东北军将士都希望这些钱每一分都用在抗击侵略上。阎先生，您说他们能做到吗？”
阎宝航知道瞒不过于学忠，东北军上下都知道，张副总司令的钱没有被日本人抢走，而是在事变当天不见了。
“将军，在我没有回东北之前，我和您一样也有这样的期望，不过，现在我完全相信，每一分钱都会花在抗击侵略上。比如说现在，我们买了大量装备，就是要给日寇以最沉重的打击。”
“先生对这支部队印象如何？”于学忠像聊天一样随便问问。
阎宝航告诉他，东北曾经有几十万义勇军，而冯总指挥的潜龙支队才两三千人，正是这两三千人，在日军一个师团重兵夹击中连续作战，最终以微弱的伤亡歼灭日寇两千余。又提起整合义勇军时各路领导人的名字，特别强调这些人对冯总指挥的领导都心服口服。
“先生说耿继周、于百恩他们都在义勇军？”
阎宝航点点头，“耿继周现在是义勇军副总指挥，负责军官学校的建设，警钟兄亲自坐镇负责保卫，于百恩则担任义勇军参谋长一职。”
“黄显声将军也在那边？”于学忠激动了。
“有黄将军在，孝侯兄还有顾虑吗？”阎宝航喝了一口茶，“不瞒将军，现在，警钟兄，我，还有宋九龄将军都是义勇军的一员。”
“宋前辈也在？”于学忠脸上带着惊喜， “放心了放心了，义勇军经过半年多的艰苦战斗，能活下来的都是精锐，如果有足够的装备粮饷，确实能当大任。先生，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阎宝航低声告诉他，军火交易已经成功，但是数量巨大，一定逃不过日本人的眼睛，为了让军火到岸后顺利装车，他只好来碰碰运气。
于学忠沉默了。
“怎么？将军有难处？”
于学忠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一大批军火到岸，如果我是日本人，就算拼光天津所有人员都要把留下来。难啊！”
“孝侯兄的部队不是驻扎在塘沽周边吗？”阎宝航问。
“部队驻扎在那里是不假，可一旦和日本人起了冲突，在下被撤职事小，干扰政府内政外交就严重了。”
“内政外交？”阎宝航面带嘲讽，指着窗外，“你我的家乡，东北三省的土地上日寇铁蹄横行，还有什么比收复失地更重要的内政？还有什么比丧权辱国更可耻的外交？”
“先生不要激动，政府也许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于学忠还是很平静。
阎宝航嘴角流露出浅浅的微笑，低下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然后重新抬起头来，“孝侯兄，我知道你的难处，更了解你的顾虑。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卖关子。”
“那先生对时局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于学忠当然想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理解将军的苦衷。”阎宝航没有回答，“这样，我先告辞。将军的问题其实不难，也许有一个人能为您分忧。”
“谁？”于学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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