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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节 保卫南京 5


  “呜嗷…”大晚上突然间从东门镇西北二三公里的史家凹村里传出的这声嗥叫不得不令人听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个声音十分吓人,活像一头受伤的老狼看到自己一窝狼崽子尽数被敌人咬死时发出来的那种饱含着摧肝裂胆式的极度悲痛、发疯发癫式的极度狂躁、恨不得把敌人一口一口地咬死后连骨头都要细细嚼碎跟血肉一起吞咽下去的极度仇恨怨毒的狼嚎。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叫声的来源正是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

  血战了一个白天,第6师团几乎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但却付出了惨重得堪称不可思议的巨大代价。当师团参谋长下野一霍大佐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就像中风般哆嗦个不停地把伤亡统计表递上来后,谷寿夫中将的精神在最初几分钟内直接到了崩溃、失控乃至发疯的边缘。在短短一个白天里一下子死伤六千多人,光是丧命者的就超过四千,如此惨重的损失不但是前所未有的重创,更加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因为这事居然发生在第6师团的身上。第6师团是什么?是日本陆军在战前的17个常备师团之一、日本陆军的7大元老师团之一,日本陆军最早的6个师团之一,更是与第2师团并称为“帝国陆军双璧”“帝国陆军最强悍、最有战斗力的两大王牌劲旅”,拥有“黑色的皮肤,红色的鲜血”的第6师团甚至被誉为“天下兵日本兵第一,日本兵九州兵第一,九州兵熊本兵第一”。作为日本陆军的骄傲以及招牌,第6师团竟然被打得如此狼狈凄凉,日本陆军颜面何存?东门镇惨败不只是第6师团的奇耻大辱,更是整个日本陆军、整个日本帝国的奇耻大辱,并且也是谷寿夫中将本人的奇耻大辱。正式成军至今四十九年来,第6师团一直都是日本陆军的急先锋,四十九年的军史里尽是其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甲午战争中一举拿下威海卫,日俄战争期间在沙河会战和奉天会战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九年前出兵山东,震慑得国民政府北伐军不敢进入济南(该师团继而犯下了济南惨案的滔天罪行),五年前参加热河会战,势如破竹地击溃晋军商震部…时至今日,杀到中国首都大门口的第6师团居然一下子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不让谷寿夫中将以及第6师团的指挥高层们如丧考妣、悲痛欲绝?

  作为第6师团第19任师团长,谷寿夫中将羞愤痛苦得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第6师团在众多前辈师团长的指挥下,为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也为自身打下了不败的威名,但在他的手里,却遭到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损失、最极度的耻辱,这让谷寿夫中将完全丧失了继续“耻辱地活下去”的勇气,“我估计只要付出一千名士兵伤亡代价,帝国太阳旗就可以飘扬在南京上空了!”这句他在一天前跟冈村中将说的话此时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前所未有的羞辱、痛苦、悲愤让他放下伤亡统计表后毫不犹豫地拔出军刀,猛地捅向自己的腹部。

  “师团长阁下!”下野大佐等军官急忙抢扑上前,夺走了谷寿夫中将手中军刀。实际上,下野大佐等军官已经做好了应付这个情况的准备,因为他们跟谷寿夫中将感同身受,在这个时候不选择切腹自杀以谢罪,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日本军人兼死硬的军国主义分子了。

  谷寿夫中将放声大哭:“第六师团的赫赫威名竟然因我一人而沦丧扫地!我如何对得起天皇陛下!更如何对得起第六师团的众多先烈英灵哪!”他捶胸顿足、涕泪交下。此时充斥谷寿夫中将心头的各种犹如烈火沸水般的情绪里,有一种让他最极为难以接受,那就是窝囊。是的,极度的窝囊。第6师团今天足足损失了6000多官兵,这6000多日本兵,每一个都是经过各种严格、严厉、严酷甚至是非人的训练,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的、单兵素质绝对堪称世界一流乃至世界第一的精兵,无论是枪法、拼刺刀、战斗素质、战术配合、凶悍至极顽强透顶的战斗精神…任何一项都达到此时各国军人的顶峰。如果是“堂堂正正地打”,谷寿夫中将非常有信心地认为,中国军队想吃掉第6师团的6000余精兵,哪怕是中央军嫡系部队,起码也要付出四万至五万的伤亡,但是…这6000余精兵里大半者根本就没有发挥出他们的战斗技巧和战斗精神,完全是白白地被中国军队的炮群轰成肉泥,死得不明不白、毫无价值,这怎么不让谷寿夫中将感到极度的窝囊?

  下野大佐等军官悲痛万分地劝解道:“师团长阁下,一死了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帝国皇军素来是愈挫愈勇、百折不饶的!只有打败敌人,才能洗刷第六师团在今日蒙受的耻辱呀!”

  足足嚎啕了五分钟后,谷寿夫中将才止住眼泪,他看到下野大佐手里正抓着他的军刀,打定一个主意的他突然间用左手一把抓去,然后猛地一拽,霎那间血流如注,抓住军刀刀刃的左手五根手指除了大拇指外,其余四根全部被锋利的刀刃给连根切断,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师团长阁下!”下野大佐等军官大惊失色,慌忙呼喊医护兵给师团长包扎伤口。

  因为遭到重创和耻辱而在精神上一蹶不振甚至一死了之并非谷寿夫中将这种狂热极端的好战分子的作风,他刚才确实想死,但在稍微冷静下来后,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背负上极度的耻辱、在对手的欢庆中死去。第6师团拥有25000余兵力,今天足足损失6000多人,这比例就好像一头恶狼被砍掉一条腿,但失去一条腿的恶狼并不会变得温顺服从,恰恰相反,会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兽性,不光第6师团,谷寿夫中将也一样,锥心刺骨的剧痛以及发毒誓要彻底报仇的决心让他的脸完全地扭曲起来,声音也愈发的阴沉森然:“诸君,你们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要和你们一起打败这股支那军!把他们带给第六师团的耻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绝不能让第六师团延续四十九年的荣耀和辉煌葬送在我们的手里!更加不能辜负天皇陛下对我们的信任和恩德!”

  “师团长阁下,我们一定会打败这股支那军的,一定会打进南京的!只是您…”下野大佐等军官眼含热泪地道,“您的手…您为什么要…”

  谷寿夫中将咬紧牙关,强忍断指剧痛,他脸色铁青得狰狞如鬼,眼睛堪称凶光毕露:“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刚才就应该要切腹谢罪了!但我一时间还不能死!所以我要再苟活一会儿!打败了这股支那军、洗刷了第六师团蒙受的耻辱,我再正式切腹谢罪!切掉几根手指,只是我对我自己的惩罚和警告!”

  应该说,谷寿夫中将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第6师团在白天战斗里之所以会如此狼狈,最大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本人,他累计犯下骄傲狂妄、松懈麻痹、不明敌情就盲目进攻等一系列重大错误。一群如狼似虎的精兵在一个蠢猪式将军的指挥下,照样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师团长阁下…”下野大佐等军官都泣不成声。

  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师团部内,一开始的愁云惨雾已经被一股类似于魔窟的阴森气氛给取代了。谷寿夫中将像个魔王般令人不敢靠近,并且一言不发,他竭力地思考着反击计划,但心头挥之不去的暴怒、狂躁、羞愤等各种负面情绪和左手断指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至于下野大佐等现场一干军官,更是被师团长这副活像要吃人的表情给吓得噤若寒蝉,都不怎么敢说话。

  “诸君…”谷寿夫中将咬住牙关,从牙缝里开口询问,“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师团长阁下!”第6师团第36旅团旅团长牛岛满少将第一个回复道,“您打算要继续攻击?请恕我直言,这场战斗非常不利于我们,敌军兵力大大地超过我们的估算,并且敌军拥有完善的防御工事、不输给皇军的强大火力,不只是轻武器,还有重武器,他们的紫金山炮群、长江上的舰队、南京机场的飞机,都是他们的重大优势。除了人数比他们更多、战斗精神比他们更强,我师团在别的方面上都处于下风。更何况…”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这场战斗并非第3军的整体行动,而是我们师团的…单独行动,得不到后援,得不到支持,甚至同在南京战场上的第2师团都不太会支持我们。我们是在以一个师团的军力进攻拥有陆海空火力优势和完善防御工事的南京!”

  牛岛少将的性格跟谷寿夫中将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天皇和日本帝国死硬愚忠、骄横、狂妄、暴戾、残忍,但他的“骄横”要比谷寿夫中将少一些,同时多了一些“智”。谷寿夫中将打算抢占南京时,牛岛少将是鼎力支持的,此时他想要暂退三尺,并不是忍住了南京的诱惑,而是他清楚意识到南京不好打,试图另辟蹊径。如果说谷寿夫中将和牛岛少将都是恶狼,那么在被砍掉一条腿后,谷寿夫中将的反应是兽性大发、疯狂反扑,牛岛少将的反应则是不动声色地暂时后退,然后寻找可趁之机再猛地扑上去。

  听完牛岛少将这番略显刺耳的话,谷寿夫中将并未大发雷霆,而是继续脸上肌肉不断抖动抽搐地沉默不语,这让下野大佐等其他军官都暗暗地为牛岛少将捏了一把冷汗。

  谷寿夫中将其实是赞同牛岛少将的看法的,南京确实不好打,轻敌会付出极大的代价,第6师团在白天里已经付出了极大代价了,但是,谷寿夫中将此时已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如果白天里第6师团只是损失千余人,谷寿夫中将及时选择放弃,自然是明智之举,他也会那么做的,但白天里第6师团足足损失了六千余人,输得实在太惨,如果不捞点什么,实在令人不甘心,可是,继续进攻的话,第6师团很有可能会付出更大、更惨重的代价,结果却还是一无所获。谷寿夫中将就像一个原本身上有两万五千块钱、已经输掉了六千块钱的赌徒,他犹豫,要不要继续下注?即便不求大赚一笔,翻本也是不错的,但继续下注的话,很可能会输得血本无归。

  面对这个两难境地,谷寿夫中将不得不感到极度的举棋不定。

  “我们可以夜袭!”牛岛少将已经看出谷寿夫中将的迟疑,谷寿夫中将此时就像三国时跟刘备决战于汉中的曹操,目标已是“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所以他努力地给长官出谋划策,“支那军在白天战斗里可以说是大胜一场,第六师团的威名也是支那人所知晓的,能够挫败帝国陆军第一劲旅,对面这股支那军的指挥官们此时必因此而弹冠相庆、得意非凡,蒋介石正在南京,距离江北战场很近,并且江北战场关系到南京的安危,所以蒋介石肯定会大加嘉奖这股支那军,进一步地让这股支那军的指挥官们得意忘形,而在这个时候,帝国军恰恰可以反戈一击!用大规模的夜袭战和白刃战打垮他们!即便不能打垮他们,也能重创之!师团长阁下,比起重火力,我们逊于他们,比起轻武器,我们还是不占优势,打常规阵地战,他们早有防备、工事坚固,所以,我们唯有以夜袭战、白刃战的方式才能最有效地反击他们!夜袭战和白刃战向来是皇军的强项,自当最大限度地发挥!”

  谷寿夫中将眼睛一亮:“牛岛君,你认为该如何展开?”

  牛岛少将早有腹稿,他胸有成竹地指点着地图:“这股支那军目前盘踞于江浦镇,该镇傍依老山(南京市浦口区的老山,跟那个著名的老山是两码事),我军可抽调数千精锐兵卒,在夜间翻越老山,突然间杀至其侧后方,同时以主力对其正面战线展开佯攻,掩护夜袭部队。”

  谷寿夫中将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夜袭战术是最为合理的,虽然不能说是必胜无疑、稳赚不赔,但最起码可以取得一些挽回第6师团颜面的战果,因此点了点头。

  “日军今晚肯定夜袭我们。”江浦镇的918团团部里,萧爻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并且百分之百是翻越老山偷袭我们侧后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蒋纬国等大眼,杜聿明等军官也感到吃惊,因为萧爻这句话显得“非常狂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判断敌情时居然用“肯定”“百分之百”这种词语,明显自信得过头了。

  萧爻反而对蒋纬国等人的反应感到很惊奇:“这很奇怪吗?侦察连汇报说第6师团并未撤退,不撤退,说明他们还想打下去,既然他们还想打下去,就没理由不在夜里偷袭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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