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喷发
“东子，你去那边，那边机器有些故障，你去弄一下。”老纪伸出手指了指那边。
“好。”听到老纪的话，东子从流体机上跳了下来，跑去了那边。
生命工程是一项“禾”提供技术和运输，人类提供劳动力，改造金星土壤大气的浩大工程，历时估计要数百年，但完成了却是造福地球的工程。“禾”将目前规定的改造区域分为九个部分，主要都集中在金星的北半球。人类则将这十个区域分别命名为哥白尼区、第谷区、伽利略区 、开普勒区、本杰明区、赫歇尔区、戈达德区、萨根区和霍金区。老纪负责的就是其中之一，处于中间地段的开普勒区。
由于火山喷发，岩石大多是脆弱的玄武岩，玻璃质，多气孔。“禾”提供给人类一种红褐色流体，只要打入岩石，就可以以风化形式去破碎岩石，老纪他们称为玄武流体。然后再铺上一层松软的类似颜色的无名物质，老纪想大概是强制加上母质去形成土壤基础。对于这类生态学，老纪知识上十分缺乏，想问人区域之间有围栏相隔，而区域内工作的人除了东子和几个组长外基本老纪都不怎么熟悉，在航天城里也不能出去，所以工作的原理老纪只能边做边猜。
从2101年开始到如今，区域内对于土壤的基本铺设已经完成了94%了，老纪站的这一块崎岖的地方就是最后一点了。这一块的不远处有着一座几千米高的休眠火山，在雾霾之中若隐若现，本来金星上的火山大多都是活跃状态，但自从“禾”的飞船从火山口扔入了一块黑色方盒后，火山周边地表沸腾的蒸汽就消失了，火山就进入了休眠状态。
老纪爬上东子扔下的流体机，继续向土壤打入流体。机器也是钛合金的材料，高约三米，形状很像蜘蛛，拥有六节机臂，工作时三节负责支撑，另外三节负责调控流体的速度与流量，机器尾部通过一跟管道连接流体制造机，底部伸出导管向下打入流体，老纪就坐在正上方操作。机器打入的过程会伴随着振幅不大、频率很高的震动，不一会老纪全身就开始发麻。即使依然还有工作热情，年纪增大带来的身体负担越来越吃不消。才工作了一会，老纪就不得不停下缓解一下身体的酸胀，显然比起体力活，老纪更适合靠脑力的指挥工作。
老纪坐在操作室里，向后靠着，盯着操作界面发呆休息。一分钟，五分钟……老纪休息的时候总爱想小晓，想想他过去很多好玩的事，想他在那边快乐的生活，想完后身体自然就轻松了。十分钟后，老纪从发呆的空间中走了出来，却发现自己身体的酸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严重。老纪猛然发现机子还在震动，原来是自己没有关上就休息了，老纪笑着摇了摇头。可发现操作界面上一片空白，说明机器确实已经停止了。既然机器已经停止了，那么到底是什么在震动？
老纪向外看，发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都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老纪走下机器，刚一走下，就感到从脚底传来和机器上一样的震动，不强却让人难以适应。是地震，周围的机器、管道、岩石碎屑也都开始震动，老纪环绕四周，所有人都在惊慌的呆在原地，即使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一种远离地球束手无策的恐惧感却从心里产生。这里不是地球，没有丛林，没有街道，没有楼房，没有熟悉的一切，没有能依靠的，没人会知道会发生什么，在这一片陌生的地方。
地震几分钟后就结束了，大家依旧在原地惊魂未定。
“不要慌，刚才只是个小地震，而且我们都在平地上，不会有什么事，?禾?会保护大家的，大家继续工作吧。”老纪知道在这样的时刻，急需一个领导者来安稳大家的情绪，而自己是区域的负责人，所以这个时候自己就要站出来。大家听到老纪的话，也都放宽了心，渐渐铺设工作又照常进行了起来。对于地壳板块为什么移动？为什么十几年来都没地震？老纪也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几个工作日里，区域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轻微的地震，强度不大，时间很短，也没有对地表产生影响，工作人员也对此习以为常，工程依然不受干扰的进行着。可近期频发的非自然现象，却唤醒了老纪内心深处对非常现象的敏感，虽然物理研究荒废了好多年，可曾经作为一名物理学家，老纪知道所有现象都不会凭空产生。不安的感觉在老纪全身流动，目光看向远方的朦胧。
一个星期后，老纪依然在场地指挥着一切的工作。
“6号流体机，你去区域87先把流体打好。”
“24号填土机，你快去区域85和11号一块把土填完。”
“东子，30号流体机又堵塞了，你快去看看。”
“纪老师，你快来，这边土地边上出现了裂缝。”老纪听到声音，赶了过去。走到一看，确实从已经铺好的土地下延伸出一条裂缝，很细不长，看起来没什么。但老纪这些天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仅仅是地震引起的裂缝那么简单，全身潜伏了几天的不安情绪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快，把周围机器都叫过来，沿着这条裂缝把整个土地翻开。”老纪通过无线电和所有人说。老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直觉让他这么去做。
“啊，纪老师，这一块咱们铺了好几个月呢，确定要这么做？”一位就站在老纪身旁的人说。
“作为负责人，我为大家负责，也为我做的所有事负责，请大家相信我。如果没有事的话，我自愿辞职。”老纪没想到自己的冲动竟然连辞职都说了出来，可说已经说完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所有工作人员第一次看到老纪这么严肃，把负责人的职位都拿了出来，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这种时刻下，大家都统一的相信老纪。
只见几百架机器从四面八方移动了过来，开始推铲母质。四周工作的员工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聚了过来，围着机器们。老纪不知道会是什么，可能什么也没有，也可能是令人发怵的场景，但老纪希望前半生的研究积累下来的感觉别错。随着母质一点点被铲开，这条裂缝藏在土壤下的真实面目开始渐渐显现出来。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老纪庆幸自己的直觉没错，这真的不是一条普通的小裂缝，这是一条长几百米的大裂谷，站在谷边，不断上涌的炙热透过头罩也能感受到，谷底是涌动，不断翻滚冒泡的——岩浆。
说实话，老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岩浆。巨大的浆泡膨胀爆裂，使老纪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害怕溅到自己。高温让周围的岩浆呈现红色，而中心则呈现了黄白色，说明温度更高，可能达到1300摄氏度。这个温度，会使得所经之处化为灰烬的。
这一幕难得的景象，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从未觉得热量可以让他们如此靠近死亡，就像一个炽热的海绵吸收掉他们身上一点点水分，大家都自觉把脚往后收了收。
老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工作区域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裂痕，靠人为填补是不可能了，而且地震还未完全结束，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出现在哪，深深的担忧在在场的人们中传递着。可惜老纪还未从岩浆中找回意识，更大的灾难就要来临了。
此时大地突然又开始摇晃起来，人们不再像平时那样淡定，大家被岩浆恐吓的精神接近崩溃，四处张望，手足无措。
“大家不要慌，离裂谷远一点，只是和平时的地震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尽管老纪惊魂也未定，可还是要尽量安抚大家。事情还远没结束。
随着地壳震动，裂谷中的岩浆开始剧烈沸腾，比起刚才好像有微小的上升，老纪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岩浆虽还不至于到达地表，但还是让老纪开始担心。这时，远处发出了巨大、充斥整个天空的隆隆的声响，声音像具有了形体一样包裹着所有人，一声接着一声。大家急促地呼吸着，没人说话，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今天的雾霾格外浓厚，像一层不透光的窗帘遮住了远处。直觉又告诉老纪，大事要发生了。
“跑。”老纪站在原地，撕扯着自己的嗓子，用最大的响度朝着无线电大吼。
听到老纪的吼声，所有人仿佛听到了出发枪声一样，狂奔起来。
“跑啊，往飞船跑。”老纪再一次赌上了自己的嗓子。
跟老纪一样咆哮的还有远处的隆隆声，渐渐的，随着声响的不断发出，厚重的雾霾终于挡不住另一边的光亮。朦胧中通红的火光透过雾气照了过来，但不一会就又模糊了，而紧接着是庞大、遮天蔽日的火山灰像冲锋一样向下吞噬而来。老纪终于明白这果然不是板块移动引发的地震，而是岩浆向上移动使得地壳震动。火山并没有人们想的那样处于休眠，它再一次活了过来。
火山灰以近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向着拼命逃散的人们扑来，浓厚的灰霾一卷卷向前涌动，老纪的地方离火山不近不远，而靠近火山工作的人即使拼命奔跑，也像碎屑一般被淹没在火山灰里。火山灰的温度达到了400摄氏度，航天服不出意外是能抵挡住的，可高密度的灰尘会堵塞服装后面的处理装置，使人窒息而死。所以为了活下来，老纪必须要拼命的奔跑，许多人却因为仓促的奔跑而被宇航服绊倒。
可人的速度又怎么能敌得过自然的力量呢。对于人类，自然就是一个怪物，力量的差距是天壤之别。几乎只过了一分钟，透过头罩光的反射，老纪看到火山灰的前沿就到了身后，老纪身后的人一个个消失在视野里。最多再过十几秒，老纪也要倒在这里了。老纪的此生几乎是没什么遗憾了，小晓去了更好的环境，自己也对“禾”的感谢而奉献了十七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生命工程完成的那一天。老纪感谢自己这五十五年，让自己看到了许多未来的可能性。想着想着，老纪放慢了脚步，安静的面对着结束。
“纪老师，上车。”东子的呼声把老纪从安静中吵醒了。老纪睁开眼发现东子正开着一辆备用碎石车在自己身边，没有多想，老纪顺着东子的手就上了车。碎石车的速度刚好超过火山灰一点，距离逐渐拉大，直至达到飞船的位置。
飞船刚好启动，老纪和东子登上最后一艘飞船，飞回了地球，留下一片迅猛的山灰和来迟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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